“直播间的家人们，卖爆单的和平乡沃柑，现在只剩最后库存，再想吃就要等明年了。点击下方链接，抓紧加购抓紧下单……”在贵州省铜仁市碧江区和平乡本土网红的抖音直播间里，一场助农直播火热进行——人数迅速过万，订单不断攀升，龙鱼村沃柑种植户杨华书的今年最后一批熟果也随之尽数售完。

沃柑种植，是铜仁市不少山区乡镇近年大力发展的特色产业。参与的农户中，不少人像杨华书一样迅速增收致富，但也有农户出现经营困难，甚至一度放弃种植。冷水村的姚健康，就是其中一位。

在和平乡本土网红的网络直播间里，助农直播火热进行。

厚度10厘米，惠民路变成毁民路

“大坡山上的产业路刚修了几年，就烂得没法过车，沃柑基地的果子运不下来了。”2023年2月28日，冷水村廉情监督员入户走访时，听到沃柑基地打工的村民在纷纷抱怨。

这条长度仅3.8公里的水泥路，是姚健康承包沃柑种植基地项目时，用补贴资金修起来的。

冷水村地处丘陵和山区交会地带，荒山荒坡众多，冬季最低气温在零度以下。在这样的自然条件下，当地长期以种植红薯、土豆、蔬菜为主的村民们收入普遍不高。姚健康一家原来也是这个情况，农忙时在大坡山上种几亩薄田，农闲时外出打工补贴家用，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随着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火热推进，各地乡村的产业发展迎来提档升级。2017年前后，碧江区围绕发展林下经济，广泛引进了油茶、珍珠花生、沃柑等经济作物种植产业，鼓励农村种植大户带头上马新型农业项目，带动村民增收致富。

“以前我在广西打工时，看到当地卖得最好的水果就是沃柑。得知老家引进了沃柑种植项目，我立刻决定回乡种沃柑。”2017年底，姚健康筹措30余万元资金，在大坡山上承包150亩地成立了沃柑种植合作社。为便于人员通行和物资运送，第二年在大坡上修建了配套产业路。

这条路不仅是方便群众生产生活的便民路，更是沃柑基地的致富路。除了姚健康，还有不少村民在大坡山上种植珍珠花生等作物。“以前走土路上山要一个半小时，有了硬化路，上山只要四十来分钟，又方便又安全，大家都很高兴。”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两年，硬化路就出现路面开裂、水泥剥落等问题。到2023年初，已是遍地坑坑洼洼，车辆、农机几乎无法通行。村里的廉情监督员把这一情况汇报给和平乡纪委后，乡纪委书记白聆曌立即来到冷水村现场查访。

“所谓‘廉情监督员’，就是群众身边的‘监督哨’。”白聆曌介绍，2023年初，铜仁市纪委监委在全市范围建立村级“廉情前哨站”，由乡镇纪委统筹，村监会主任担任廉情监督长，根据村民小组数量选聘1至3名监督意识较强、服务意识较高的村民担任廉情监督员，及时发现反映群众身边的急难愁盼问题，用“近”的优势打通基层监督“最后一公里”。

“整个路段斑驳碎裂、砂石裸露，几乎没有完好的路面，最深的坑有十几厘米，路面水泥厚度却只有不到10厘米。”艰难地走上大坡山，白聆曌她们发现，不仅产业路破败不堪，曾经的“明星”项目沃柑基地也一派萧条，项目承包人姚健康更是放弃了项目经营，已经外出打工偿还债务。

硬化路为何破损？沃柑项目怎么“黄了”？带着重重疑惑，乡纪委拨通了姚健康的电话。

“起初姚健康吞吞吐吐、言语支吾，想了半天才推脱说修路时天气寒冷，水泥结冰凝固不均匀影响了硬化效果。沃柑基地则是自己经营不善导致亏损。”白聆曌介绍，按照相关规定，硬化路面水泥厚度必须达到18厘米，这是明显的偷工减料，跟天气没有任何关系，里面肯定还有问题。于是她试探性地追问：“没得哪个‘牙齿太长’的要你钱吧？”

正是这通电话，揪出了一个“蛀虫”村主任。

铜仁市各类特色农产品产业蓬勃发展，群众增收致富。

张嘴21万，村主任狮子大开口

面对乡纪委的追问，姚健康既愧疚又委屈，终于讲出了一个隐藏5年的“秘密”——修建产业路的75万元资金里，有21万元被村主任杨智刚要走了。

听到这个情况，白聆曌意识到这可能是条重要问题线索。考虑到涉及金额较大、人员在外地等因素，她立即向碧江区纪委监委作了汇报。经过综合研判，区纪委监委决定采取片区协作，成立区、乡协作专案组进行集中核查。2023年3月6日，专案组赶赴姚健康所在的西北某市，与他当面详细了解情况。

“杨智刚向我要‘辛苦费’，张嘴就是21万元。”姚健康讲述，2018年秋季的一天，时任冷水村村委会主任的杨智刚对他说，“区里让申报精品水果种植产业扶贫项目，我准备把这好事给你们沃柑项目”。天上掉馅饼，姚健康欣然同意，在杨智刚的“帮助”下，沃柑项目申报成功，以“先建后补”形式给予资金150万元，建设内容包括采购沃柑种苗、肥料、机器设备等，利益联结39户贫困农户。这条3.8公里的配套产业路，正是项目中的重点工程。

然而，等到项目审批下来后，馅饼却成了陷阱。杨智刚以上下打点垫付钱财为由，向姚健康索要“辛苦费”，并要挟“不给的话，后面的补助资金就别想拨下来”。前前后后已经投入五六十万元，本就资金紧张的姚健康被逼无奈，只得从修建产业路的75万元资金中拿出了21万元。

补贴资金被啃噬，产业路又得按时交工。为了节省成本，姚健康没有租用专业混凝土搅拌车，而是采取了人工搅拌，导致水泥混合不够均匀，硬化效果大打折扣。同时，偷工减料降低水泥铺设厚度，使得产业路很快出现严重质量问题，不到两年就开始陆续破损。

项目前期最缺的就是资金，一步跟不上就会步步跟不上。姚健康告诉记者，沃柑3年才能挂果，前几年是没收益的，而基地管护费用每年就要10多万元，主要靠补贴资金撑着。被杨智刚“啃一口”后，沃柑项目的资金链立刻断掉，导致产品质量受到严重影响，根本打不开销售渠道，项目出现严重亏损。不少原本对沃柑种植持观望态度的村民，看到姚健康“明星”项目的惨状收场，都不敢尝试新的惠农富农项目了。

在协作专案组的深入调查下，迅速查清杨智刚吃拿卡要、向群众索贿、侵占村集体资金等严重违纪违法问题。最终，杨智刚受到开除党籍处分，并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四个月。

“迅速查处杨智刚，一方面依靠村里的廉情监督员，另一方面也得益于片区协作机制。”铜仁市纪委监委调研法规室主任安正所介绍，乡镇纪委人员配置少、村监会专业能力弱，是基层普遍面临的难题，存在难以发现问题、发现问题浅表化和发现问题后无法依靠自身查办等困境。

为了解决这一难题，铜仁市在推行廉情监督员的同时，较早推行了片区协作工作机制，通过整合区（县）级纪委监委、乡镇（街道）纪检监察机构和村（居）务监督委员会三级资源力量，将各区（县）所有乡镇（街道）纪检监察机构划分为多个协作区，变“单兵作战”为“片区作战”，有力推动监督检查、审查调查等工作协作开展。截至目前，全市10个区（县）178个乡镇（街道）已组建了45个协作区。

“基层监督难、查处难的难点之一，还在于熟人社会干扰”。安正所介绍，在基层熟人社会中，一些基层干部、村社干部虽然级别不高，但群众仍存在畏惧情绪，加之沾亲带故、人情往来等因素掣肘，遇到利益受到侵害问题时往往顾虑重重。针对这一难题，乡镇纪检监察机构可以申请区县纪委监委提级办理，或像杨智刚案由区县和乡镇协作办理，有效避免基层复杂人情环境干扰。也可通过与片区内其他乡镇交叉监督，防止当地熟人社会影响监督执纪效果。

截至目前，铜仁市各区（县）协作区已开展协作监督505次，发现问题669个，问题转立案线索377个，协作开展查办案件241件，严肃查处了一批群众身边的腐败和作风问题，释放出全面从严、一严到底的强烈信号。

超过3000亩，沃柑项目迎来良好前景

杨智刚虽然落马，但破败的产业路和经营不善的沃柑项目仍然摆在眼前。“如果不是杨智刚这样的蛀虫，沃柑种植实际上是带领农民增收致富的好项目”。和平乡党委书记张妮娅表示，考虑到姚健康的实际困难，和平乡给予了扶持，将产业路修复工程和沃柑种植项目重新纳入了2024年项目库。

在脱贫攻坚时期引入沃柑种植等经济作物，碧江区看中的就是其中蕴含的良好发展前景。引入项目之前，区里多次邀请农业专家实地论证指导，发现原本生长在亚热带的沃柑，经过霜冻后反而会增加甜度，而且果肉更加紧实，口感明显更好。以前的气候劣势，在引入沃柑项目后反而成了优势，沃柑产业很快在和平乡和周边乡镇发展了起来。

“从姚健康的遭遇看，基层监督力量薄弱，就可能给蛀虫可乘之机，不仅侵害群众利益，也会影响地方发展。”张妮娅介绍，以往工作中也曾碰到过类似的情况，一些惠农富民项目接不住、管不好，问题往往出在“有点子没抓手”“有项目缺监督”上。“通过监督员+片区协作，基层监督明显加强，不仅‘探头’就在身边，而且握掌成拳后力量得到充实，可以有效保障政策项目在基层不跑偏，让好点子发挥好作用”。

随着监督效能持续释放，和平乡统筹基层监督力量，深入群众“贴身”监督，发现并解决了一批乡村振兴中群众反映强烈的突出问题。张妮娅告诉记者，其中感受最深的，就是同样经营沃柑基地的杨华书。

与姚健康一样，杨华书也是最早一批的沃柑种植户。小心翼翼熬过3年挂果期后，终于迎来硕果挂满枝头，却又为销路犯了难。“2021年最困难，自己没有销售渠道，从年初果子成熟一直到‘五一’都没卖完”。杨华书回忆道，“天不亮，就拉着果子到市区的早市蹲点；等到早市散了，赶紧跑到城乡接合部的路边摆摊；经常是过了中午还卖不出去，只好回到村里赶集。最后还是剩下很多，分给亲戚邻里后，还有不少烂在树上，心疼得不得了。”

随着监督检查的不断深入，沃柑销路不畅等群众反映强烈的急难愁盼问题被摆上了乡党委的案头。针对普遍存在的“酒香却怕巷子深”销售困境，和平乡积极组织协调，请来当地知名网络达人开展助农直播，拓宽农产品销售渠道新葡萄全站。线上主播火热促销，线下村民打包繁忙，杨华书带着村民们忙着采摘、分拣、称重、装箱，“今年沃柑大丰收，预计能有20多万斤，不仅熟果全部售出，还没成熟的也都预售出去了，销售额超过100万元。”

针对监督中发现的问题，和平乡除了创新方式助产助销外，还推进防冻害大棚改造等项目，推动农产品产业提质增效；积极引进东莞、上海等地有实力的加工企业，完善本地产业链……同时，对一些闲置项目和不符合当前发展阶段的项目予以废止或作出调整，例如在柚子种植原有基础上，通过嫁接等技术手段改种沃柑等，在和平乡示范带动下现在全区沃柑种植规模已达3000余亩。

“老百姓的事有人听有人管，村里发展得越来越好，大伙都看在眼里。”在外地打工的姚健康，听到家乡的变化后，表示自己打工还完债，会接着回村继续种植沃柑。

小小沃柑不同寻常的成长之路，正是铜仁以监督维护群众利益、推进基层治理的一个缩影。铜仁市纪委监委有关负责人表示，接下来将在提升基层监督质效、破解基层监督难题上持续发力，深入开展群众身边不正之风和腐败问题集中整治工作，不断实现监督从“有形覆盖”向“有效覆盖”转变，让群众切实感受到正风反腐就在身边。

（本文刊载于《中国纪检监察》杂志2024年第12期，作者：马直辰）